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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暢

*得劉暢得天下的老梗

*娃爾雙胞胎設定

*暴虐帝王娃/憨傻落難王族娃X天下至寶暢

*OOC算我,勿上升真人

*有甜甜戀愛、肉渣、強娶豪奪、逼迫、生離死別、一點點替身,小心避雷

*虐不虐我不知道,是OE

*全文15000+

*可搭配BGM:孽海記 食用







若無以如你所想所願雙飛成蝶,待我長髮及腰之時,便如我所思所念,望你為我終生夢魘。

01.

  黑紫檀木門向兩旁敞開,精養的拴帶動華麗的原木料質沒有摩擦出難聞的滯塞聲,門檻雖日日以清水抹拭,卻能以肉眼瞧見老舊的踏痕,能於這蛛絲馬跡裡覺察此門常開,此院時常有人出入,兩邊的黑紫檀木上皆雕刻著雙宿雙飛的蝴蝶,檀木沉穩莊重,紋路自然蔓延,蝶翅花紋繁麗,形貌精雕細琢。

  王上手掌上翻,抓握一圓柱琉璃瓶,掌心與瓶底相觸,琉璃瓶上柳黃與石青交相輝映,琉璃以特殊手法磨的極薄,幾近如銅鏡光滑,透出內裡搧著薄翅妄想逃離華麗禁錮的生命。

  王上立在喪殿前,左手負往後背,望向手上的琉璃瓶,目光深沉。

  「陛下,要不……奴才向喪妃通報一聲?」宮侍低伏著姿態,伸出雙手恭敬的預備接過王上手上的琉璃罐。

  「不必,下去領罰。」王上瞥了宮侍一眼,擰起陽剛的濃眉,微啞的嗓音向下沉了幾分、也寒了幾分,他抓緊手上的琉璃罐跨過喪苑的門檻,袍袖一揮讓其餘宮侍留餘苑門口等候。

  受罰的宮侍乃新進宮苑的小內侍,領命成為服侍喪妃的貼身奴才,不大懂得王上脾性,因而觸怒王上,他進宮也不過三月有餘,又哪裡能知曉那痴傻的喪妃與那瓶精巧的琉璃罐於王上之重要性?

  那喪妃除容貌昳麗、雙眸水靈以外,不但痴傻,身子骨也虛弱,連步伐都踏不全,常年以四輪車代步,受封喪妃,賜居所於姜蕪宮,居殿賜名喪苑,院內花草樹木具靈,唯獨人煙稀少,服侍之宮侍不過寥寥無幾,王上又鮮少踏於此處,只每日讓御醫前來送藥,喪妃偶爾坐於四輪車上朝遠方輕輕的喊王上的姓名,這怎能責人錯怪這姜蕪宮為冷宮、喪妃為廢妃呢?

  也好、也好,若自身服侍的主子尚受寵愛,那又有何可怨?

  內侍跪在殿門前,高聲呼喊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即被拖了下去。

02.

  方是立秋時節,秋風微涼,既不焚熱亦未寒凍。

  王上一踏進喪苑便瞧見四輪車上的那人,王上眸色深邃,隨著微風的曲調向那人步去。

  風起,三千煩惱絲微揚。

  銀杏樹下,那人坐於四輪車上,杏黃色感知風的呼引,緩慢飄落,於空中轉了個璇,再落到那人腳邊。

  風未停,杏葉落得猖獗,王上瞧見那人似乎是想抬起手接住那幾片輕飄飄的金色,卻只微微抬了抬手指,顫抖的食指弄落了指節上的棕色髮絲,又無力的點回原處。

  立於一旁的公主輕巧的取下停在那人顱頂上的杏葉,灣下身子輕柔的握起那人的手,公主將其展開,將銀杏葉置入那人手中,嬌小的手掌包覆住那人的手,把五指向內裡收攏。

  王上挑著愜意的淺笑,立在石板路的起始處望著公主蹲下身子將手靠在那人的大腿上,公主側著臉將頭枕在自己手臂,百無聊賴的望著遠處的蝴蝶花發呆。

  「小魚。」王上輕聲喚了公主的閨名,公主抬起下巴向聲音的方向望去,急急忙忙的站起身子要朝王上行禮。

  「免禮。」王上輕笑著搖頭,話間,以步至公主面前。

  「今日……他可有言語?」王上低垂眼簾,目光和緩,他伸出手將那人被風拂亂的髮絲繫往耳後,那人睜開眼眸,懨懨的看了王上手裡的琉璃瓶身一眼,又闔上眼皮。

  公主微微偏頭瞄了一瞬那人輕顫的眼睫,抿緊唇搖了搖頭。

  「想來也是。」王上聲嗓低,言語份量沉,風來,也捲不去。

  公主領著自己的侍婢退下了,王上每每來此,總是要和那人獨自相處。

  王上蹲下身子,抬起臉用眸子描摹著那人的下頷線,王上緩慢的將手心覆住那人的手背,將那人的手執起貼在自己剛毅的面頰上。

  「你又瘦了。」那把低沉的嗓音略顯乾澀。

  他今日依然沒有應聲。

  王上斂去了唇角笑意,心頭之苦繞上眉間,他放下那人的手,打開琉璃瓶,瓶裡的數隻蝴蝶躍出瓶口,蝶翅艷麗,竟與流光異彩的琉璃瓶不相上下,蝴蝶展著翅翼輕輕的搧,跌跌撞撞,甚至停在那人的骨節上。

  「劉暢哥哥,我給你捉蝴蝶來了,你別不說話……」

03.

  公主坐在梳妝臺前,眼神木訥的盯著銅鏡的邊角,手執銀篦順著自己亮滑的烏髮。

  公主深得王上寵愛,無人敢隨意輕忽怠慢,連頂上的華美髽式皆是宮侍每日戰戰兢兢將那頭墨色梳順之後才盤的髮髻,可公主一回寢殿便坐在黃檀交椅上,自主取下簪在髮間的玉器,纖手一撥解了一絲不苟的髽,隨手拿過篦便開始梳自己順滑的髮絲。

  「公主殿下,可是有何煩心之事?」跟隨了公主多年的大宮女倒了一杯新泡的溫茶,她將蓋鐘置穩,瓷杯捧在手裡,微微躬身立在公主身邊,她伺候公主許久,深諳公主脾性,公主若一心煩,便會開始梳自己那可憐的青絲。

  而此舉止,尤常出現在公主去往姜蕪宮喪苑探望那位喪妃後。

  「……我快忍受不得了……如若什麼都不得說,還不如當個啞巴。」公主握緊銀篦,左手抓住自己的前髮,甜軟的聲嗓壓抑且痛苦,痛苦的不似一名荳蔻年華的少女,倒似被年歲折磨的蒼老長者。

  「奴婢自然願意為公主分憂解勞。」大宮女放下手中的茶杯,蹲下身子抻開公主的葇荑,想取出公主掌裡的銀篦,以免公主細嫩的掌心被銀器劃傷。

  卻不曾想,公主兀自的開口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於我而言,卻恍若昨日,喪苑裡的那位……」

04.

  傳聞司星乃世間奇珍,得司星者得天下。

  司星每百年出一次,不逾一日、不少一時,恰恰一百年整。

  而這司星非物,乃一活人,司星百年一生,便是因著因果輪迴之限,司星亡故、司星投胎,遂輪迴轉世再為司星,司星轉世後魂裡與面容不改,生生不息。

  這司星也為天上之星辰,與帝王星相輔相成,司星軌跡近帝王星,而帝王星大亮;司星遠帝王星,而帝王星黯淡微弱,而這帝王星顧名思義為擁帝王命之人的星宿,帝王命也非獨一人之命格,甚而無將相之命的凡夫俗子得到司星也得以逆天改命,終成世間主宰,因此世間搶奪司星者眾多,人的貪欲永無止盡,人人爭奪著想搶得這廣闊江山。

  為了權勢、財富,人類能將同族看作塵土隨意踐踏。

  「咳……五哥,你們逃吧……別管我了……」男子抱起趴在自己懷中睡的不安穩的女孩往鄔立朋懷裡塞,停下奔逃的脚步喘了幾口氣回頭確認的追兵位置。

  「劉暢,你現在是在說什麼瘋話?」鄔立朋猝不及防的接過女孩,拍了拍女孩的背,蹙起眉頭望向扶住樹木喘氣的男子。

  「他們的目標是我。」劉暢一抹臉上早已乾涸的緋血與不停淌下的汗液,深吸一口氣抬頭環視了一圈身週和自己一般狼狽的族人,逃出來時原先還有百來個,現如今估計僅存五十人不到,他蹙緊眉頭一咬牙,自腰間的鳳鳥腰帶裡取出一把匕首,將自己過腰的長髮以鎖骨處為界線將髮絲切斷。

  「弟弟!你在做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怎麼……」高其昌按著幾日前便被追兵砍傷的手焦急的向前想阻止劉暢。

  「如果連命都保不住,那遵從再多禮制都是別無用功,此次若是能逃過追擊,我自當向為護我而被斬於刀下的爹娘謝罪,可各位……你們已經為我做的足夠多了,百來名族人因我而成他人刀下亡魂,你們本不應如此受苦,看看現在為了護我周全大家都成什麼樣了……司星是我,便該由我來承擔。」劉暢握緊手上的匕首,站直身子,決絕的神情一如當年被請上神壇時的模樣。

  劉暢當時正值志學之年,於私塾返家途中遭神官攔下,神官激動的看著他出色的面容,問清他家住何方,不日便捧著一幅香味極重的畫像前至劉府,那畫四邊皆以泛黃,應是因長久以來受燃香熏染所至,神官恭敬的捧著那幅畫像呈給劉暢的父母細瞧,劉暢眨着一雙涉世未深的杏眼看著畫像裡與自己別無二致的容貌,茫然望著跪在自己面前行稽首禮並喊著恭迎司星大人回世的神官。

  至那日後,劉暢平凡的生活便被攪成一盤散沙,神官以驗星石確認劉暢實乃司星轉世,便將他請進神廟裡,且上報了王上,劉暢於那時便被認定為王上所有物,他不再居於劉府,而是換上一身碧藍緞衣,端坐於纏滿淺絳色紗料的神壇之上,他不能隨意與他人對話,無論至交抑或親屬,甚而習字識詞皆是神官恭敬的跪於神壇前一字一詞授予。

  國人欣喜天下至寶司星此次轉世於此方國土,日日提貢拜致神廟只為面見司星;王上歡悅司星降世,司星鎮國,家國強盛,他方軍兵無以犯國,外患不治而解。

  卻無人思過那司星不過一未達弱冠之少年,他於父母至親在世之時便得於族親、好友生離,若不願以司星身份輔佐國土,便將被扣上叛國之名,留他一人,誅其九族,司星乃至寶,不得斬殺,也傷害不了,司星乃神命,除卻自然老病,任何傷害都奪不去他的性命。

  卻可以其親迫其就範,他壓根無以選擇,他若從,便保親屬一命並且往後富貴無憂,若不從,此後世間留他一人負着司星之名,將被強壓進神廟,被捧為天下至珍卻成千古罪人。

  安寧盛世維持了五年,然,好景不常,抵擋了外敵,卻防不了內憂,除卻當今王上,國土內亦有一人為帝王之命,那人乃王上之侄,劉暢與那人見過幾面,那人曾經來過神廟無比虔誠的跪在劉暢面前,司星沒有進宮,和王上並無貼身相會,帝王星一亮便亮兩顆星,那人野心勃勃、韜光養晦數年, 他心狠如寒鐵,逼宮成功後並未停手,而是為真正佔有司星而行動,他大肆斬殺司星族人,劉暢得知此事時仍坐在神殿之中,半闔著眼聽著神廟外百姓的嗚咽。

  世人若奉他為神,他便裹著那層象徵神性的薄紗赤裸的靜坐神壇。

  他們要他神性,他便從此神性。

  鄔立朋抓著他的手,領著倖存的族人奔進樹林時,劉暢才頓覺清醒。

  他可是人啊,有父母至親,活生生的人。

05.

  「閉嘴!劉暢你清醒點……你若就範了,才對不起那些冤枉的魂魄,要逃就一塊兒逃!」鄔立朋未曾對劉暢發火,甚至連置氣都極少有過,劉暢生得柔美,鄔立朋在劉暢未入神廟前也不曾稱其姓名,時常玩笑似的喚他劉美人,而今卻氣得急火攻心,連名帶姓吼了出來。

  「弟弟,無論你是什麼司星大人還是五星大人,你也只是我們的劉暢弟弟而已。」追兵在後,高其昌也管不了許多,看著劉暢愣在原地眼下渲染妃色,腰一彎,手一抬,將人扛在肩上便跑了起來,族人隨即在後跟上。

  終究是走頭無路,高其昌腳向後收了一寸,他面有難色的將劉暢從肩上放下來,劉暢麻了腰際,軟了腿腳,跪地之時手掌因撐扶身子而觸到濕滑的岩石,他跪在松花色的青苔上,於看似柔和如絲絹,實際上水流湍急且丈高不知過幾尺,只知深不見底的瀑布上方,放響聲嗓試圖壓過瀑布的震蕩水聲,朝身後的族人喊話。

  「今日……不才於此處和諸位同生共死,余今……非司星,那是神仙的名號,不才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和神通,余受不起,吾乃……劉家的不肖孤哀子,今幸為諸位所救,方能於此處和諸位道一句謝,諸位,後有追兵,前頭雖只有一條瀑布,但也好過被那些自詡為國安民的兵人折辱至死,此行怕是兇多吉少,若此次歷經凶險我們都活了下來,那不才定當立祠堂拜奉為吾折損的族人,並帶著諸位尋一處世外桃源,一同墾荒種糧,若當真命該絕此……那我們,來世再會。」劉暢看著瀑布對面的枯黃色樹葉一片一片下落,踉踉蹌蹌的起了身子,在族人一聲疊一聲,願跟隨劉公子的呼喊下,劉暢聽聞著遠方追擊之人的兵戈聲,轉頭與目光堅定的鄔立朋和高其昌對望,鄔立朋懷中抱著已然轉醒卻仍迷茫懵懂的女孩,朝劉暢點了點頭。

  劉暢轉回頭,刻意不去看腳下瀑布的景況,只挺立背脊,咬著下唇,一雙杏目紅成珍貴的血玉,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隨著那一葉一葉凋零的樹葉子下移,縱身一躍,藏進驚心動魄的水簾裡。

06.

  劉暢將眼皮掀起一條針似的縫隙,他感受著光影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流下,散成幾條細小卻緊密的直線,他又用了點力氣將眼簾睜開一些,眼前的一切還渙散着,他蹙了蹙眉微顫着眼睫,輕緩的轉動著眼珠,緩慢的聚起焦聚,他腦袋還有些發暈,目下清明後看見了竹疊的天棚,劉暢閉上眼睛抬了抬尚無可發力的手指,在腦中捋着絲絲線索。

  鼻中嗅到的清香味越來越重,是樟木,劉暢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躺在一張樟木床上。

  躺在……床上……?

  劉暢猛地睜開眼睛,用手肘骨撐著床板想起身,卻因渾身乏力而摔了回去。

  「司星大人,您可醒了。」劉暢聽見對方喊他的名號,瞳孔一震,艱難的轉過半個身子,顫抖着軀體防備的看著推開竹門,拄著一根通體黧黑卻亮的發金的木杖踏步向自己的老婦。

  老婦走姿端莊,面容肅穆,身後跟著三名手上各自端著衣物、米粥和銅洗的姑娘以及一臉焦急的高其昌。

  「劉暢弟弟!」高其昌跨過門檻,看見劉暢睜著水靈的大眼睛一臉惑然的望著自己,隨即撫著心口咧開慶幸的笑容。

  「大昌哥……這幾位是……?」劉暢偏了偏頭困惑的瞅着坐在床沿的老嫗,那老婦人抬眼瞥了劉暢一眼,放下手中木杖,轉而握住劉暢纖瘦的手腕,三指一併搭在了劉暢的脈搏上,劉暢感知到了此刻的環境對自己無害,便慢慢的放鬆身體讓自己躺正。

  「啊!這位是這座村落,恆村的神女,她為了躲避王公貴族的抓補,帶著自己的親眷一同來到此處,開闢了一片能自給自足的村落,在此定居了下來,此次我還能站在這裡和弟弟你說話,還得多謝神女對我們的照顧,我們落下的崖正好在恆村上方,村裡壯丁去河裡抓魚時,見着我們一群人浮在水上,那給嚇的,趕緊把我們帶回來治療了。」高其昌走上前去,候着神女把完劉暢的脈,傾身向前將劉暢攙扶起來坐著,靠在樟木柱子上。

  「多謝神女……大昌哥,大家……可還安好?」劉暢朝神女恭敬的點了點頭,有些擔憂抬頭向高其昌問起跟隨自己跳落瀑布的族人。

  「無需客氣,只不過是老身當年的處境和司星大人您現下的處境無比相似,順道幫了一把罷了,司星大人應當知曉自身和他人的不同之處,除自然老病,沒有什麼是能奪去司星大人生命的,也因此,普通凡人由百丈高的山崖瀑布落下,保不住性命,司星大人,是能夠理解的吧?村裡的壯丁當時將諸位帶回屋所時,便只有司星大人您,以及這位高兄弟及另一位鄔兄弟和一個小姑娘未赴幽冥。」神女抬眼瞧了一會兒高其昌游移的眼珠,見着男人那不知如何啟口的模樣,便語調淡然的將事實全盤托出。

  劉暢有些反應不過來的顫著眼皮,微微啟唇由微開齒縫處吸了一口氣,他囁嚅着嘴唇,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精雕細琢的面容上,方恢復過來的血色一絲一絲的輕緩褪去。

  劉暢攢住高齊昌的衣擺,嘆了一口氣,極緩的閉上眼睛,神女站了起身,示意身邊的姑娘將手上的東西各自放置好,拿起木杖便準備離去。

  「敢問……神女是如何得知在下為司星的?」劉暢聽見腳步聲,張開靈動的雙目,眼角處已經紅了一半。

  「……當真是,時過境遷……也罷,司星大人已是去孟婆那做過客的人了,忘了老身也再尋常不過了,老身活的太久,早已忘了現今為何時,自身為何歲……老身是上一世侍奉您的神官,當年司星大人身殞後,尚有人想搶佔司星轉生的先機,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覺着掌握住我們這些神官,司星便會降生何處,可司星大人要在何處降生,又哪能是我們這些神官說的準,逃的過便像老身這般尋一處躲藏,逃不過的便被捉去關著……司星大人,我當然認得您,老身雖然老了,很多事情都糊塗了,但自身奉侍過的主人,還是記得住的。」神女低語輕聲,劉暢能從她的隻言片語感受到幾分踏破時間的懷念、幾絲流傳久遠感恩,和近乎於無的怨懟,神女末了長嘆了一口氣,便踏出了門。

  劉暢在高其昌的攙扶下走到了恆村為他們族人設立的墓地,方才在屋內劉暢喝了米粥,恢復了力氣,收拾了下自己,換了套神女給準備的月白色衣物,便來到了此處,高其昌拍了拍劉暢的背,有意讓劉暢獨自冷靜,便走過去和磨着木頭的鄔立朋會合,此時見到恆村的壯丁和姑娘們張羅着給族人立墓碑和簡單祭拜,劉暢鼻腔一酸,眼前一霧,腿上一軟,差點又沒站住。

  「你沒事吧!?」一旁有一名男子跨大步伐向前扶住了劉暢,劉暢順著力道半靠在男子的懷中,低著頭有些侷促的稍微平復下心緒,眼角噙着半滴將落未落的淚珠,抬起臉正視著扶穩自己的男子。

  娃爾敢對天發誓從未見過如此的天姿國色,他懷裡的男人著著月白色的衣衫,眼眸圓睜,那是一雙風情萬種的微長杏眼,諸多痛楚與哀悲揉雜進近似琥珀的褐色裡,彷彿埋進桃花樹下已然二十餘年的瓊漿玉液,只消一眼便能叫人醉的不醒人事,男人鼻樑挺立,鼻頭因哭泣還微微泛著淺薄的酡紅,那人非是話本裡所謂的冰肌玉膚,卻因那張面容染著難過還摻著病弱時獨有的蒼白,全身上下沒一處不在低聲的向娃爾傳遞著這個男人的脆弱,使娃爾沒捨得將目光從男人面上抽離。

  可娃爾認得這男人的臉,他知道這個男人便是神女婆婆掛在祠堂裡那幅畫的原樣,不禁感嘆了一會兒神明不愧是神明,連真實見到的一顰一笑都縈繞着桌案上供奉著的金身的氣質,使人不敢輕易冒犯。

  「司、司星大人,您沒事吧?」娃爾和劉暢的身量差不離,他僵着半邊身子繼續讓劉暢靠著,那日在河邊發現劉暢和其族人的壯丁便是他,當時抱著劉暢回村時便覺着司星大人當真是消瘦非常,而今劉暢因昏迷已幾日未進食,即使整個身軀實靠在娃爾身上,他也感受不到幾分的重量,愈發讓娃爾認知到劉暢當真是神祇,是輕飄飄的,不伸手抓好可能就會消散的神明。

  「庫都斯江!?」映在娃爾深邃眼底的那兩潭琥珀甜酒泛起了波動,漣漪一圈圈的寫著恐懼,劉暢用力的將娃爾推開,防備的退了好幾步。

  「啊……這個名字……」娃爾猝不及防的推了一把,聽見劉暢顫抖着那把輕柔的聲線喊出的名字,愣怔的呢喃出聲。

  「司、司星……司星大人,我不是庫都斯江……也、也不是,我是庫都斯江,但不是那個庫都斯江……」娃爾撓了撓後腦勺,皺著茫然無措的英氣臉龐,窘迫的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這位,便是當日將眾人帶回的壯士,娃爾。」神女由一旁踱步而來,看著劉暢驚疑不定的神色,伸出手輕輕的拍了拍娃爾的手背。

  「啊……對!我叫娃爾,司星大人,我不是那個庫都斯江。」娃爾定了定神,謹慎觀察著劉暢眼底逐漸褪去的懼色,雖還帶著疑問,卻也沒了防備之意,娃爾緩步走向劉暢扶住他的手臂,讓他還虛弱的身子能暫且找到一個依靠。

  劉暢有了神女的話語做安撫,雖還困惑著這名英俊男子為何和那王上之侄生的別無二致,卻也沒了最初的敵意,甚而聽方才娃爾說的話,他的確是叫庫都斯江沒錯,卻似乎非是他當初端坐於神壇之上,透過絳紗見過幾面的王上之侄。

07.

  娃爾因何與那庫都斯江生的一模一樣,在三月後的一個晴日,謎底揭曉。

  「司星大人,請喝茶。」娃爾手上捧著杯盞,蹲在劉暢坐的土丘旁,劉暢不接,他也不催,乖巧的盯著劉暢的睫毛數,倒像隻忠心的犬獒。

  「娃爾啊,打個商量,我們也不是不熟,你能不能別喚我司星大人?」劉暢接過溫茶,用雙手握在掌心裡,也不喝,只是微微的斜過視線,瞄著娃爾因做農務而脫掉衣裳,任由汗滴追逐嬉戲的健壯上身。

  「這個……那我不知道要如何叫您啊?總不能隨五哥喊您劉美人兒吧。」娃爾伸出食指撓了撓白皙的臉頰,看著劉暢,當真有些苦惱。

  娃爾性格其實不如外表來的冷涼,他生的一張獨霸天下的王公貴族顏面,眸子半闔時帶了股天生的狠勁,輕巧的勾起唇角便讓人有些憂心他是否在打著些不為人知的計謀,不苟言笑之時,又令人恐於和他單處,然,人不可貌相並非毫無道理,娃爾事實上只是個憨厚的少年,每日除了種地就是捕魚、打獵,寫了幾個漂亮的字便要興沖沖跑去劉暢面前要司星大人誇獎他,即便劉暢眨着眼睛搪塞了過去,他也會樂個半天,逢人便炫誇神仙方才誇我了,娃爾尚年輕,渾身的少年心性,和新進村的幾位人也處的挺好,他性格開朗,看見鄔立朋和高其昌切磋武藝,便會站在一旁的樹蔭下鼓掌叫好,真讓他上前一同比試,他又笑著擺手說不了,一來二往,和新進村的人,關係自然好了起來。

  「娃爾弟弟呀,你的臉長那麼英俊,莫不是這裡換的?你年歲比我要小,和小魚就算是同輩了吧,那你就隨小魚喊我劉暢哥哥好了。」劉暢將指節曲起,輕輕的敲了敲娃爾的額際,又展開手指,比劃着站在花田裡折花的小姑娘。

  娃爾抬手摩挲了下劉暢方才碰過的地方,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那能一樣嗎?小魚妹妹可是司星大人正兒八經的妹妹。

  「劉暢哥哥。」娃爾在內心深處想完上一句,便直勾勾的凝視著劉暢淡色的唇瓣喊了一聲哥哥。

  劉暢笑了起來,藍灰色的衣擺都笑的和身體一同震顫,他滿意的看著娃爾,喝了一口手上的溫茶。

  「娃爾,為什麼……你說自己是庫都斯江,又說自己不是庫都斯江?」劉暢看著小魚蹲在地上戳着知羞草的身影,轉過頭將那雙杏眼裡的春花秋月盡數望進娃爾的眼底。

  娃爾沉默了片刻,在原地盤腿坐下,坐歪了一片四葉花,在劉暢認為自己提的要求或許過了娃爾的底線,打算讓他別答了,娃爾便開了口。

  娃爾的聲嗓略顯低沉,還藏著少年深埋的過往。

  他說,要給劉暢講個無聊的故事。

  故事裡,有兩名少年,是一對孿生子,他們是皇家的孩子,王上之侄,他們尊貴不可冒犯,卻被迫分開生活,自記事起,便未見過自己的母親,也未見過一同與自己來到這時間的兄弟,他們一直都沒有名字,孿生子裡的弟弟常常問服侍自己的宮人,什麼時候才能擁有名字呀?宮人只是笑而不語,他們過的很累,雖錦衣玉食,卻從未肆意玩樂,只是每日練武、讀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至舞勺之年那時,有人將他們叫了出來,讓他們見了一面,弟弟欣喜萬分,他想,他真的和哥哥長得如出一轍,從面容到身量,甚至嗓音都極其相似,將他們喚出來的人告訴他們,現在給他們賜名,叫庫都斯江•艾尼娃爾,弟弟心想這名字真威風,便站在那裡等第二個名字,然而,那人再沒有開口,隨後那人站在高台上俯視他們,說,艾尼娃爾家的規矩便是,孿生子之間只能留下一個,一人活著,一人消失,世上只能有一個庫都斯江,說着束髮之年會再讓他們見一次面,便在孿生子驚惶的面孔下將兩人重新關回各自的院落,束髮之年,他們依約被放了出來,那些人準備了一個台子,在台子周遭擺上椅子,將他兩人放在台子上,擺明著是要他們自相殘殺,弟弟看著面色冷峻的哥哥,眼裡發起了狠,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弟弟躺在地上,周圍響起了很多呼喊聲,他只聞到了血腥氣,他的血,以及哥哥的血,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主宰命運的鬥雞,不和親兄弟鬥個你死我活,不會有人放過他,弟弟半瞇着眼睛,朦朧間看見哥哥撐著地面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拔掉插在身上的匕首,他便就此失去意識。

  「所以我,才不跟五哥還有大昌哥切磋,我不懂得收招,被關起來的那兩年裡,我一直在學著怎麼殺人,該怎麼殺才能一招致命,我……」娃爾閉上眼睛,卻再聞不見過往憶起這事時便會闖進鼻腔裡的血腥氣。

  「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在這裡啊。」劉暢傾身向前,將娃爾擁進懷裡,他聲嗓輕柔,一字一句,如若輕紗拂面。

  娃爾再也聞不見令人作嘔的鮮血腥氣,他只嗅到了劉暢身上的淺淡香氣,將他由當時滿池血液裡,拉了出來。

08.

  劉暢來到恆村已六月有餘,日子一天一天的在過,不多一秒,不少一霎,卻猶如轉瞬。

  劉暢這幾日都會來埋葬族人的那片土地前靜默的坐著,也不說話不做事,只是坐在那裡,透過木質墓碑似是在數着過往和族人相處的片刻時光。

  「神……什麼神啊……我又救不了任何人。」劉暢抱著自己的膝蓋,讓淚晶沒入衣物布料。

  晨時他來,暮後便走,就這樣持續了一個七曜。

  其實娃爾一直有在看著,但他實在笨拙,不知如何安撫這位易碎的神仙哥哥,他只能站在遠處,藏進樹木的濃蔭裡,劉暢來了幾日,他便看了幾日,直至今時,他看著劉暢單薄的背影,有些躊躇的想向前勸慰,卻在邁步之時看見被自己因心急踩倒的小白花,他站在遠處看著小花零落的花瓣,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反方向奔去。

  娃爾站在小魚常來摘花的花田裡,蹲下身子想折幾枝嬌艷的花朵,卻驚動了一眾採蜜的蝴蝶,娃爾目不轉睛的看著蝴蝶搧動艷麗的薄翅,他睜圓了眼睛,歡喜的笑了起來。

  「有了!」他脫下身上的外衫,雙手掌心半闔,蓋住了幾隻蝴蝶,將捉住的蝴蝶包進醬紫色的外衫裡,又匆匆忙忙的折了幾枝綻放的蝴蝶花,提起一包蝴蝶便往劉暢的所在處奔去。

  劉暢感受到動靜時,還有些警戒的回頭,瞪大方落過淚的眸子,瞧起來不兇狠,甚至有些惹人憐愛。

  「娃爾……?」劉暢舉起手,用手背大力蹭著臉上的淚痕,看著娃爾朝自己奔跑而來。

  娃爾來到劉暢面前,緩了緩呼吸,在劉暢預備站起之際,他搖了搖頭,示意劉暢落坐,自己也大方的坐在沙地上,娃爾勾起乖順的笑容,深邃的五官繪著一筆一劃的期待,他在劉暢惑然的注視下,打開手裡提著的一包蝴蝶。

  「劉暢哥哥,娃爾給你捉蝴蝶,你別不開心。」娃爾順勢將手上的蝴蝶花塞進劉暢的懷裡,他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劉暢看著蝴蝶上下振翅的目光。

  劉暢看著蝴蝶繞過自己的手臂,朝遠方飛去,更甚有些停留在他手裡的那把蝴蝶花上,他閉上雙目,讓自己墜入娃爾的懷裡。

  那年的蝴蝶,沾著蜜,振着翅翼,飛進他早已荒蕪淒苦的心裡。

  一月疊着一月,劉暢和娃爾相識以來,已有一年,當娃爾握著劉暢的肩,在村人也找不著的犄角旮旯裡,用側臉蹭著劉暢的頸窩呢喃著想要時,劉暢才恍惚的思想起自己和娃爾的關係已然逾越口中的哥哥弟弟稱呼。

  「要什麼呀……結為夫妻尚能圓房呢,我們八字都還未一撇,你要什麼呀。」劉暢揉著娃爾的後腦袋,像在揉捏神女婆婆飼養的駿犬那般,他輕輕的笑了起來,在娃爾耳輪上用那皓白的牙輕囓,激的娃爾又貼近劉暢蹭上一蹭。

  「我會娶你的,一定會娶你的,劉暢哥哥。」娃爾抬起臉,眼眶已被慾念逼的紅了一圈,他將鼻子湊到劉暢的細長頸項處深吸了一口氣,末了用嘴唇蹭上一兩下。

  「娶我?行啊,那不得三媒六聘,轟轟烈烈,拜見天告知地,說你這小子,要把他們的小神仙娶走了。」劉暢還在逗娃爾,他哼笑著喊癢,又偷摸著將外衣扯下來一些,在裡頭,劉暢只裹了一層細緻的碧藍色軟紗,遮蔽不了任何地方。

  娃爾看了更是忍受不得,抓住劉暢纖瘦的腕骨,將他的手掌貼上自己的心口,娃爾呼吸聲愈重,劉暢咬住唇瓣的力道便越發大力。

  「我是認真的,我是認真的,劉暢哥哥。」娃爾長著厚繭的手掌覆在劉暢的後頸,輕緩的摩挲着,娃爾聲嗓沙啞,卻填入了一顆沉甸甸的真心。

  「劉暢哥哥,待你長髮及腰,我便……」娃爾咬住劉暢的耳垂,輕撫劉暢即將長至腰際的青絲,含糊的向劉暢做出承諾,可娃爾最後的低音卻被劉暢自己拔高的聲線蓋了過去。

  又過了半個年頭,劉暢的髮絲終是長過了腰間,這之間發生了不少事,這些時日以來,高其昌總拉著鄔立朋問這兩個弟弟是何時處在一塊的,怎的自己一點都不知曉?鄔立朋只嫌棄的搖了搖頭,撂下一句,只要是明眼人便能看的清,便抱著小魚一同為劉暢置辦婚嫁用品去了。

  小魚也長高了不少,會捧著村裡繡娘為劉暢做的囍服跑進劉暢的屋裡,看見娃爾也在時,便懂事的笑著說娃爾哥哥和劉暢哥哥真是相配,也不理會劉暢俄頃間的酡顏和娃爾未反應過來的愣神,放下囍服便又跑出門去。

  劉暢躺在娃爾懷裡睜開眼睛時,悄悄的移開那隻健壯的手臂,他身上還冒著昨晚胡鬧一夜的熱氣,他在嫣紅鴛鴦被裡撐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娃爾剛毅的睡顏,腦中還揮之不去昨日拜堂時,因是男子便沒給蓋蓋頭,他一抬眼便瞧見了神女婆婆坐在高堂位置,而神女婆婆的身後便是自己上一世的畫像,看著自己的臉拜高堂,怎麼想怎麼彆扭。

  劉暢揉了揉鼻子,看娃爾還未有要醒的意思,便又鑽回娃爾溫熱的懷抱裡。

09.

  「他處另有帝王星,是何意?」斜倚在美人靠上,男人慵懶的抬起眼,擺擺手讓站在兩側持著小扇輕揮的宮侍退下。

  「這……啟稟王上,臣夜觀天象,瞧見司星所在之處有一帝王星明亮異常,且那帝王星,和王上您的,生的是極為相像,現那星和司星相輔相成,再不除去恐怕……」臣子猶豫著開口,聲音細微,幾乎將身子俯進塵埃裡。

  「相像?」男人瞇起眼眸,他坐起身子,偏了偏頭看向不敢抬頭的臣子。

  「王、王上……」臣子又再將頭顱俯低了點,這名男人逼宮奪權登上至尊之位後,他們這些臣子便戰戰兢兢的活了兩年,這位王上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歡喜也殺人,不歡喜也殺人,可這男人又實在的是帝王之命,他治理的家國即便無司星坐鎮,也算得上是國泰民安,除了他們這群倒楣官員,需要天天擔心着會不會一個抬頭便被砍掉腦袋外,可算是一切安好。

  王上只是徑自的站起,不再理會那名趴在地上顫抖的臣子,他半闔眼眸,輕輕的勾起了笑。

  王上輕聲呢喃,在昏暗的宮燈中睜開凌厲目睛,連眉尾都描摹着狠。

  像狼。

  「相像……真有趣,原來你,沒死啊。」

10.

  劉暢自和娃爾成親以來,便拒卻了村人將自己待為尊上賓的禮制,他想,自己本也未想成為什麼司星大人,於是便夫唱夫隨。

  娃爾捕魚,他便坐在河邊踢踏玩水,顧著身邊的那一籠魚,在娃爾抓著魚傻樂着朝他走來時,嘴上嫌棄還是拿衣袖擦淨娃爾臉上的水珠;娃爾打獵,他便同娃爾並肩走在一處,給娃爾遞箭;娃爾插秧,他便於午時提著吃食走到榕樹的濃蔭下,揮揮手讓娃爾以及一旁一塊種田的其他壯丁來用午膳,雖說那吃食也是娃爾一早起來煮的,但娃爾依然坐在劉暢旁邊,笑著一邊咬著糧食一邊說劉暢哥哥帶來的,真好吃。

  斗轉星移,劉暢來到這裡,竟已兩年有餘。

  他提著藤編提盒走到田岸邊時,瞪大那雙久未被驚慌浸染的杏目,他扔了食盒,在一聲疊一聲的呼號哀鳴下,跑向了田中央。

  「司星大人!快跑!快跑!官兵來了!」有婦人扯住劉暢的手腕,要將他拉往村裡去,劉暢只是目不斜視的看著官兵一刀一劍的了結田裡來不及逃的壯士,以及拿著割草的鉤刀,站在一群士兵中間,一招致命、一刀一個的娃爾。

  那是劉暢第一次看娃爾殺人,他神色狠絕,牙關咬緊。

  像狼。

  招招致命,血都還未淌出來,人便已倒地,娃爾殺完近身的最後一個官兵,拋掉手上的鉤刀,在屍身堆裡隨意的撿起一把利劍,朝著劉暢跑過去。

  「劉暢哥哥!我們走!」娃爾來不及管手上的血跡,牽住劉暢手便往村裡跑,身後的官兵換了一批,呼喊的向他們追來。

  一時間村裡人人自危,神女婆婆指引著村人逃命,邊分神讓娃爾帶著司星大人先跑。

  「娃爾弟弟,你帶著劉暢弟弟還有小魚先走,這裡我們兜著。」高其昌將低聲啜泣的小魚抱進劉暢懷裡,舉著雙刀,神色焦急。

  他們也不知道如今在何處。

  劉暢已經一天一夜沒闔眼了,他加緊腳步卻一步三回頭,看見恆村方向燒了起来,小魚安安靜靜的被抱著,娃爾每時每刻的精神都達到了緊繃。

  「又是我……又是因為我……」他們尋了一處隱蔽的山洞,躲在深處,也不敢升火,小魚累壞了,躺在石頭旁便睡了過去,劉暢埋在娃爾懷裡低聲哭泣。

  「劉暢哥哥……我想,這次似乎不只是因為司星,我那日看見……」娃爾輕撫著劉暢的頭髮,他低眉垂目,話語都還未說盡,山洞便晃動了起來。

  劉暢將沉沉睡去的小魚抱進懷裡,兩人瞪大雙目看著山洞裡落石滾滾。

  「地牛翻身!?」娃爾想著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握住劉暢的手掌逃向洞口。

  娃爾站在洞口外,背對着山洞將劉暢和小魚攬進懷裡,再睜開眼睛時,他聽見身後的山洞坍塌的聲音,以及面前,和自己如出一轍的一張臉。

  屋漏偏逢連夜雨?何止,那分明是天斷人路。

11.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麼知道你們躲在那裡?」王上站著,看著被押解住卻大力掙扎導致渾身是傷的劉暢。

  「司星大人,我啊,和他可是孿生兄弟,在外頭遇到了危險,要躲在哪裡,該怎麼躲,我們兩人……」王上審視着劉暢身上新增添的傷痕,與過了一段時間後逐漸癒合的傷口,滿意的蹲下身子。

  「你為何要炸那個山洞,如何炸的,我沒有興趣知道,你要得到我,那你就直接把我帶回去,你折磨娃爾算什麼意思!」劉暢他滿面皆淚,嗓子喊了太多次娃爾的名字,已然沙啞,他閉上了眼睛,不想看見面前這張和娃爾毫無二致的面容。

  「娃爾?不對,司星大人,不對。」王上微蹙眉頭,站了起來。

  王上抓住遍體鱗傷,面朝泥地,早已失去意識的娃爾後衣領,半灣腰身往前拖去。

  「娃爾……娃爾!你要做什麼?!娃爾!」劉暢想站起來,卻被侍衛制住,侍衛一口一句司星大人失禮了,壓制的力道卻讓劉暢生疼。

  「庫都斯江•艾尼娃爾,在此世間,只能有我一個。」王上緩步走至一處窟窿,將娃爾扔了下去。

  劉暢不知自己是如何掙脫侍衛的,他聞到了自己血液的氣味,只知道自己半奔半爬的跑到窟窿邊,他的手向前伸,卻被抓住肩膀拉了回去。

  他已經在洞穴裡看不見娃爾了,往下一望,是滿洞窟的毒蛇,大隻、小隻,五顏六色,一隻疊着一隻蠕動着,嘶聲撞擊着土壁,流進劉暢耳裡時,又撞出另一層回音。

  「這可是我,送給弟弟的見面禮,原先我該早些來的,是為著在天下各處網羅這些毒蛇,才耽誤了些時日,司星大人,我才是娃爾,他只是一個,苟活了五年的,無名之人。」庫都斯江半蹲下身子,拉起面目呆滯、身軀癱軟的劉暢,一把將他橫抱進懷裡。

  「我才是該活下來的那顆帝王星,司星本來就應該是我的。」庫都斯江志得意滿的朝劉暢微笑,就像是,往日裡坐在床榻邊朝劉暢傻樂的娃爾。

  小魚揉著眼睛從一旁走了過來,一把攢住庫都斯江的袖擺。

  「娃爾哥哥……?你為什麼突然穿的那麼好看?」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抬頭望向華服披身的庫都斯江。

12.

  劉暢坐在交椅上,眼瞳裡空洞無一物,任由宮侍為他更上藏藍色的衣裳,衣襟內緣繡了一排銀線,襯的他更為華貴不可侵犯。

  他來到此處,已是三月有餘。

  「真好看。」庫都斯江站在劉暢身後,滿意的看著劉暢眉目如畫的臉。

  庫都斯江沒有再讓劉暢回去神廟,而是賜了一處宮殿予他,庫都斯江每日都會撥點時間到劉暢居住的姜蕪宮看望他,雖劉暢總不發一語,但不妨礙庫都斯江看著那張姣好的面容出神。

  「我已經將小魚冊封為公主,司星大人……冊您為妃,是否該提上日程了?」庫都斯江執起劉暢一綹髮絲,湊到唇邊一吻。

  又是一日無話,庫都斯江也不惱,只靜默的坐在美人靠上看了劉暢一整天。

  劉暢來到此處,已然六月有餘。

  今日庫都斯江依然來了,只是來的時辰與往日相比晚了許多,他似是狂飲了一番,跌跌撞撞推開劉暢居殿的門時,劉暢正坐在架子床上無聲的掉淚。

  庫都斯江看見劉暢梨花帶雨的模樣,愣然的站在原處不敢輕易靠近,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當時,自己還只是個王上之侄,他方與自己的孿生兄弟打了一場死戰不久,幾乎體無完膚,他取得了自己的名字,被安排著進神廟做一場祭祀,那時的他就站在神壇下,劉暢裹著輕紗眉目半闔,雖不明顯,但面上確實掛著淚跡,坐於神壇之上,香火輕燒,煙霧輕飄,他看著絳紗裡溫柔的劉暢,彎下膝窩,成了壇上神祇的子民。

  庫都斯江擺擺手揮退了在一旁侍候的宮人,小心翼翼的靠近劉暢,劉暢看見他,抬手將自己的眼淚抹去,閉上眼睛打算眼不見為淨,庫都斯江走至床邊,直接在劉暢的腳邊坐了下來,他輕輕的將頭靠在劉暢的膝蓋上,聲線低沉,語氣悠遠。

  「司星大人……您知曉嗎?我在朝堂之上說要冊您為妃,有一些老臣子,指著我罵大逆不道,我怎麼就大逆不道了?司星本來就應該是我的,我為何要讓您在神廟裡被萬人瞻仰?他們又非帝王命,憑甚麼見到你的仙容?我今天,殺了好多好多人……」庫都斯江抓住劉暢的手放在自己的頭顱上,劉暢用著力道想阻止庫都斯江的碰觸,卻因力氣不足,被強硬的讓手放在庫都斯江整齊的黑髮上。

  「司星大人……您不想與我行房,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像我弟弟那樣與您成婚?是不是要像大戶人家那般,八抬大轎,三媒六聘的娶親,還要拜堂?我會去置辦的……我會娶您的,我一定會娶您的,我是認真的……認真的。」庫都斯江枕著劉暢的腿睡過去之前,隱約聽見了劉暢壓制著聲線,緩緩的喚出一句,娃爾。

  劉暢被帶到此處,已是一年有餘。

  整間姜蕪宮,從柱子乃至宮燈,都被貼上了囍字,整個宮殿皆被佈置的紅豔喜慶,煞是好看。

  庫都斯江穿著大紅囍服奔進司星宮時,宮人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劉暢著着不知從何得來的喪服,身後擺著一床冥紙,劉暢手上握著一把匕首,手腕上都是一痕一痕的血跡。

  「劉暢!你當真……當真存心惹我不快!」庫都斯江怒不可遏,握緊拳頭,拽住紅布,掀翻了滿桌子的喜果。

  「我的夫君,早已亡於王上的手下,現今,我也該是在斬衰之期,我披麻著白,又有何不當之處?」劉暢又用匕首在手上割了一痕,血液滴到素白的冥紙上,染紅了庫都斯江的眼眶。

  「我有神格,除自然老病,哪怕見血封喉的毒藥都不能要我的命,捅入心臟的傷口都不能讓我去往冥府,我受傷很快便會自行癒合,但是我受傷,你會心疼,對嗎?」劉暢分明淚流滿面,卻翹起唇角,灣起眼睛。

  庫都斯江咬緊後槽牙,踢翻了面前未燃起的,盛裝着冥紙的銅盆。

  「為什麼!?劉暢!!我才是庫都斯江•艾尼娃爾!這個名字是我用命搶來的,是他自己學藝不精第一次死戰就差點死在我的手裡!我只是做了正確的事,讓他去了該去的地方,我本來就是帝王星,司星本該是我的!是我先和你見的面,你是我搶來的,憑甚麼不和我在一起!」庫都斯江目眥盡裂,眼角落了幾滴淚,嗓音之大,吼的幾欲泣血。

  劉暢的笑容緩慢的向裡收去,匕首掉到軟毯上,並未發出聲響。

  劉暢坐回床鋪,失去了較勁的心思。

  他突然懂了,一瞬間的頓悟。

  庫都斯江的質問,就像是當年小魚被陌生之人遞了一串糖葫蘆,父親要罰她,小魚哭著喊,那是贈我的,我為何不能吃?可問題哪是能不能吃的,而是送那串糖葫蘆的,是個陌生之人。

  庫都斯江瞪著劉暢,宮侍此起彼伏的喊著王上熄怒,可在劉暢眼裡,他卻像個被搶了糖葫蘆的小孩兒,庫都斯江他只是一個,連名字都得從滿地血漥裡撿的可憐孩子,名字是搶來的、身份是搶來的,就連愛人他都認為該是用搶的,他的一切信念,本就扭曲。

  劉暢一時之間,洩去了全身力氣。

  他該怪誰?這能怪誰?

  「好……好,你那麼喜歡為你那亡夫服喪,我便成全你!」庫都斯江扔去踏進這座宮殿前的歡喜,轉身出了門。

13.

  所有人都說,喪妃瘋了。

  新進的宮侍也不知曉為何皇宮內會有喪苑如此不吉利的居所,只知道裡頭那位喪妃多是患有癔症。

  王上已有足月未去姜蕪宮,今日卻踏了進去。

  庫都斯江揮退了侍婢,原打算再往裡走,劉暢卻從罘罳後奔了出來,一伸手將他擁住,庫都斯江的心臟幾乎停了跳動,他緩緩的伸出手輕撫劉暢的青絲,力道之輕緩,如若觸碰薄脆易融的冰片。

  「你為什麼……現在才來?」劉暢用鼻尖在庫都斯江的側頸蹭了蹭,語氣裡竟是嬌甜的嗔怪。

  「我……我不是故意不來的,我以為……司星大人會不想看見我。」庫都斯江閉上眼睛,拍了拍劉暢的背部。

  「你又叫我司星大人做甚?不是讓你隨小魚喊我劉暢哥哥嗎?」劉暢站直身子,握拳輕輕的敲了一下庫都斯江的額際。

  「劉、劉暢,哥哥。」庫都斯江咽了下口津,用手包住劉暢的拳頭,拉到唇邊親吻了一下。

  劉暢又更消瘦了一些,比當初剛從恆村回來時,更加清瘦,庫都斯江心疼的拉著劉暢坐在軟榻上,輕捏他細瘦的手腕。

  劉暢探過頭去看庫都斯江的四周,似乎在找些什麼。

  「娃爾,你變了,你怎麼什麼都沒帶呀……當年我不開心時,你總是為我去捉蝴蝶,怎麼?現在成婚了,就連隻蝴蝶我都不配看見是吧?」劉暢挪了下身子,坐進庫都斯江懷裡,他放軟聲音,說出的話雖有些陰陽怪氣,卻也明顯的是在撒嬌。

  庫都斯江頓了下身軀,用力的摟住劉暢的腰,他聲嗓乾澀,似乎哽咽了下。

  「好……好的,我明天,就去給劉暢哥哥捉蝴蝶。」

14.

  「後來,劉暢哥哥,還是越來越瘦了,他有時清醒,有時不清醒,時而認得王上,時而又認不得王上,直到後來,連路,他都走不得了。」公主望著銅鏡裡自己的淚滴,閉上眼睛。

  大宮女沒有出聲,聽完這些陳年舊事後,她輕柔的拿起篦為公主順髮,梳了幾下,又重新為公主盤上精美的髮髻。

  公主捧著一盤新鮮的山楂,走到姜蕪宮前,一眾宮人見著公主紛然跪下行禮,公主繼續向裡走著,在喪苑前又停了下來。

  今日王上還是來了。

  王上沒有帝王架子的坐在地上,打開手上的琉璃罐子,幾隻彩蝶便飛了出來。

  靠在四輪車上的那人恢復了些力氣,公主聽見劉暢輕巧的笑聲,和輕細的咳嗽。

  「娃爾,拉我起來,我要去……去……追蝴蝶……」

  公主站在門外,將山楂遞給宮侍,轉身朝著蝴蝶飛去的方向,追去。



FIN.

By 雨靈

後記:

  給老婆的生日賀文,我真的不知道我居然寫了15000多,趕一個差點暈倒,我已經兩天沒睡了(誇張

  幸好來得及,總之先祝老婆生日快樂,我想要傳達的東西都在裡面了,原本走向是BE,但是我最近有點,老了你知道嗎?經不起太虐,就改成了OE,這篇文我一開始只是想寫娃爾給老婆抓蝴蝶的場面,後來就變這樣了。

  有些地方如果看不懂或者有bug可以來跟我說,沒關係,因為我沒怎麼校稿,我好累喔,我不想校稿😂

  那還是祝老婆生日快樂啦,我要去補生日直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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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生靈Mina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