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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米
*小心避雷!這是彈米!
 
*閔玧其X阿米
 
*副CP是南碩
 
*第一人稱
 
*全文沒提到阿米的名字,代入自己叭
 
*對啦就是夢文
 
*青春疼痛文學,慎入
 
*有用到金錢的地方,幣值一律是韓幣
 
*搭配BGM:楊宇騰 - 水藍色情人 
 
  
 
  
 
他是我的王,卻滿身是傷。
 
01.
 
  他真的很像貓。
 
  我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掃過他隨著微風清飄起的柔軟髮絲,我更喜歡稱那樣和風一起跳舞的髮絲為呆毛,因為很可愛,和他一樣。
 
  「妳又在看suga學長啊?」耳邊的聲音怯懦懦的,小心翼翼的瞥向玧其學長。
 
  「嗯,不覺得很可愛嗎?他。」我沒有分神去注意朋友,右手把玩著銀紫色的打火機,目光依然鎖定在玧其學長被風微微推動的鬢角。
 
  「會覺得Suga學長可愛的人,只有你一個吧……」朋友湊到我面前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吐嘈我的話。
 
  「不,是真的很可愛。」我微微的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菸點上,再轉頭時,玧其學長正好吐出第一道煙霧。
 
  我有些失神的看著玧其學長的側臉,他像是發覺了我的目光,微微轉了幾度角,瞇起他銳利的眼型,就這樣大概停留了兩、三秒,他的視線最後停在我穿著短褲而沒被遮住的,紋在大腿上的薄荷色蝴蝶,他微微的挑了下眉,實在非常輕微,我也差點沒發現,他輕輕的笑了起來,薄唇淺淡的上揚,舉起菸在空中做了一個類似碰杯的姿勢,我愣了幾秒,眨了眨眼睛,有些受寵若驚的將菸舉高和他在相隔兩公尺的距離“乾菸”。
 
  他手放下的那一刻我看見他的手腕處紋了一隻薄荷色的蝴蝶,是我大腿上蝴蝶的原型,也是我紋身的理由。
 
  玧其學長撐著頭顱,閉上眼睛又吸了一口菸,我咽了咽唾液,在友人驚訝的目光下撇開頭。
 
  「你們……認識啊!?難怪你總說Suga學長可愛……」友人推了推我的肩膀,我舉起左手食指撓了撓自己打了一層粉底的面頰,含糊的發出一聲單音敷衍她的問題。
 
  與其說是認識……不如說是被收留的流浪狗和善良主人的微妙關係吧。
 
  玧其學長是學生會的幹部,rap社的社長,而我雖然沒什麼太大的才能,卻也被趕鴨子上架成了系學會的會長,由於我這一把毫不收斂的暴脾氣,在校園裡也算有一點名聲,我們倆人都能算上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為了避免一些謠言的飛竄,我和玧其學長約定了在校園偽裝成不熟悉的樣子。
 
  那麼……難道剛才,是在示好嗎?
 
02.
 
  坐在Hyundai的副駕駛座上,感受到煞車的震動與引擎熄火的平靜,我睜開眼睛將靠在窗戶上的頭顱擺回座椅的頭枕上,神色還有些茫然的望向前方,玧其學長已經將手拿離方向盤,微微扭過腰傾身將繫在我身上的安全帶解開。
 
  「啊……謝謝。」我眨了眨還未完全清明的雙眼,盯著玧其學長指如蔥根的手指發愣,直到學長輕輕的嗯了一聲打開車門,我才完全清醒過來。
 
  聽見車門闔上的聲響,我曲起食指用指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帶著不理會暈染了十幾分鐘眼影的狠絕,我下了點死力氣去揉我那脆弱的眼頭。
 
  只有這樣,才能安撫我泛酸的心臟,堵上想滴淚的目睛。
 
  學長一定不知道,他剛才做了一個,對我來說,多麼親密的舉動。
 
  會讓人胡思亂想,想不管不顧的脫口而出最真實心情,卻在冷靜下來後發覺這方舉止並沒有多出格,而徹底冷卻窒息的心臟虛弱的囁嚅着萬幸。
 
  萬幸沒有一個衝動就告訴他。
 
  告訴他,喜歡這個虛無飄渺甚至連承諾都排不上邊的文字。
 
  我又在車上坐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認命的提起放在腳邊生日當天買給自己當成生日禮物的playboy水桶包,一抬手,順暢的將手穿進背帶裡,打開了車門。
 
  玧其學長還沒進門,我的目光越過磨砂質地的墨藍色柱子,他站在種了馬拉巴栗的磚紅盆栽旁,左手插在黑色的牛仔褲口袋裡,聽見我開車門的響動,微微抬眼把視線從手機屏幕的藍光裡拔出來,看到我發愣的臉,他大拇指按下關機鍵將屏幕按掉,一直放在褲子口袋裡的左手從中掏出一串鑰匙,轉身就往門前走去,他先是按開了鐵捲門,再開啟暗色玻璃門的鎖孔。
 
  至始至終,他都是面無表情。
 
  其實鑰匙我也有一把,但是學長沒有選擇先進門,而是站在外頭吹冷風等我下車,從我與他住在一起的這半年以來,只要一起回家的日子,都是這樣的。
 
  我仰頭望向屋簷下角落處的燕子巢,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畢竟他在等我的時候,都是面無表情啊。
 
  知道什麼是暗戀嗎?一個人的戀愛。
 
  躲著被暗戀的物件沾沾自喜。
 
  我看着玧其學長的背影,鼻子又開始泛酸。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畢竟他是一個善良的人啊。
 
  就只是一個,特別善良的人而已。
 
  踏進門的那刻起,不知為何,我有一種開始覺得荒謬的實感,我看著玧其學長脫掉馬丁靴換上金屬色的室內拖鞋,逐漸覺得我們的初見和發展都很不可思議。
 
  無論是瑪麗蘇偶像劇或本土狗血芭樂劇,估計都不敢這麼演。
 
  其實那也不是初見。
 
  就在半年前,我悽慘兮兮的倒在涵洞裡。
 
03.
 
  太冷了。
 
  入冬的第二個月份,我穿著一件香芋紫色的短袖搖搖晃晃的踏在柏油路上,腳上的藍白拖鞋在奔跑的過程中掉了一隻,我咳了幾聲感受着喉嚨裡蔓延的血腥味,輕輕的笑了幾聲乾脆的放棄了僅存的一隻拖鞋。
 
  我赤著腳又大力的咳了幾下,寒流冷氣團這幾天強勢南下,強烈的風捲著冰冷硬是要將我擊碎,我瞇著眼睛想辦法聚焦,在風吹的我前幾日新染的葡萄色瀏海亂揚而晃亂視線時,額頭上的緋色也終於結束緩慢的旅程流進我的左眼裡,我又是嘆氣又是狂笑,睜著單邊的眼睛跌跌撞撞的往路旁的牆靠,我的四肢有些脫力,估計是方才的場面太過刺激,我的身體第一次遭遇,並不適應。
 
  可不是嗎?真的太刺激了。
 
  我顫抖着右手扶在牆上,我只知道自己在笑,卻不知道是在笑些什麼,眼淚包容著入侵的血液一起滾落的面頰,我估測現在的畫面有些驚悚。
 
  我感知到有人開始慢下騎車的速度在側目我,我也知曉此刻的我看起來實在不正常,但我還能如何?再不去哭不去笑的話,我是真的……
 
  會瘋掉。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在還沒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想盡自己所能的往前走,再走遠一點,離那個莫名其妙的家遠一些,再遠一些。
 
  我覺得自己該去一趟醫院,但奔出那扇家門時過於緊急,身上既沒帶手機,也沒有一點錢財傍身,我舉起手用掌根抹掉滑過下眼睫毛的血痕,順著牆壁拐進了涵洞裡。
 
  涵洞裡的燈一如既往的昏黃,支撐著我的牆被噴滿鮮豔的油漆,我無力的將側額撐在灰暗的牆上,額上的血沾染上以紅色噴漆寫成的英文字母上,倒像是替這陰涼涵洞補色似的,我聽見耳邊有呼嘯而過的排氣管聲。
 
  我靠著洞壁緩緩的滑坐在佈滿沙土的水泥地上,視線順著向前駕駛的車頭燈移去,我的眼前閃過許多畫面。
 
  早上方起床從二樓房間走下樓梯,我打算去廚房的冰箱挖出埋在最深處的咖啡好好滋養我那即將斷了脆弱繩索的精神,我今年就讀大學二年級,正值民間深信不疑的倒楣時段,不吉利的十九歲,白日上學,空堂的時候就去系學會掛上領導的牌子處理事務,放學後去做撞球概念館的兼職服務員,由撞球館下班後便接著往第二份工作的地點趕去,凌晨兩點才下班,雖說我也還年輕吧,但如此消耗體力也會吃不消,更何況我的勞累也已經累積了六年之久。
 
  冬天的白日即使有太陽高掛,那溫度依然降得讓人難以忍受,我嘆了口氣摩挲着自己的手臂,想著真應該披件外套再下來,卻在看見客廳的景況後於樓梯的轉角處僵硬住身軀。
 
  神像,清一色的神像,沙發上堆疊著佛牌,我蹙著眉咬了下後槽牙,腳步加快的從樓梯踏下來,母親這時正從門外走了進來,她一看見我便靦腆的笑著走到我跟前。
 
  「……那是怎樣?」我舉起手掌重重的用掌跟抹了一把自己的上半臉。
 
  「喔……那個啊,是你爸請回來的神明啦。」母親的右手絞着左手手指,面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我卻能從她墨色的瞳孔裡看見隱瞞起來的侷促。
 
  「誰的錢。」我直勾勾的盯著她逐漸閃爍的目光,她舉起手挽起了自己的頭髮,讓髮尾在自己指尖轉動,她抿了下抹著玫瑰色唇釉的嘴唇,似是在假裝聽不懂我咄咄逼人的話語。
 
  「我在說話,誰的錢。」重力的咬合了下牙齒,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即將噴薄而出的怒意。
 
  「就是……女兒你上個月給媽媽的那個二十萬還有上禮拜的十一萬……」母親不安的看向我的身後,我大概猜到了,是我父親踏進屋裡。
 
  「妳不是說那是妳要拿去買機票回家鄉的錢嗎!?為什麼拿去給他買這些東西!」話語脫離我的口腔前,我記得我閉上了我的眼睛,再次睜開眼睛後,下眼瞼熱的像被火焰燒開的山泉水,語言裡的怒意也燙的如同每天盛裝柴米油鹽醬醋茶,放在瓦斯爐上燃燒的鐵鍋。
 
  我知道我有多激動,我聽見自己句尾裡的破音,瞳孔裡最後閃過的是母親有些受傷的神情,母親慌張的尖叫聲擦過我的耳廓撞擊在我心臟上,同時承受的撞擊的,還有我那被墨色酒瓶敲的恍惚茫然的額際。
 
  我被一雙手心長滿厚繭的大掌卡著脖頸推到冷涼的牆壁上,我什麼都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母親哭喊著。
 
  那是你的女兒啊!你瘋了嗎!
 
  我並不記得我是怎麼跑出家門的,我只記得我用指甲用力的掐進他的手臂,他的雙眼通紅,鬍鬚拉碴的臉上寫著憤怒,他的身上滿是酒氣,用那隻我小時候常常攢緊的,令我感覺心安的手掌,攢緊我的脖子,他要我向神明道歉,當那滴淚從我的眼頭逃離後,急匆匆的路過我的唇角,當淚滴碎在他的腕骨上,我也不由自主的翹起濕潤的唇角,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麼,只是一邊計算着額頭上傷口出血的速率,暈乎乎的在他的手上留下大面積的抓痕,直到他鬆開用力的手掌。
 
  是啊,我可是,他的女兒啊。
 
  一個從未成年時期就在為家庭奮鬥的親生女兒,卻比不過虛無縹緲的神明。
 
  我好像知道我方才在笑些什麼了,我在笑他的迷信、笑母親對丈夫的愚忠以及……笑自己執迷不悟的付出。
 
  是該笑的,笑盡這一切的荒唐,笑盡我的愚蠢與自以為是的親情。
 
  靠著涵洞的彩繪牆壁,涵洞裡的回音,逐漸讓我分不清我發出的是哭聲,還是笑聲,直到我身邊本該是呼嘯而過的車聲突然出現了一台意料之外。
 
  車輛引擎減速的聲音在我耳邊顯得異常大聲,我微微的半睜眼睛,從濃密的睫毛縫隙裡看到了銀色的車輪框,有一台車在我身旁緩煞,我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後,便又無力的閉上眼睛。
 
  「這不是那個……撞球館的那個服務生嗎?」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像是服了安眠藥一樣,即使想強行撐住意識,也依然無法清醒。
 
  「醒了嗎?」再次睜開眼睛時,我還有點茫然,或許是暈過去的時間太久,頭顱的側邊有輕微的刺痛感,眼睛也因為畏光而無法完全睜開。
 
  「不是吧……還沒醒嗎?」那把有些低沉的菸嗓再次游入我的耳道裡,我微微蹙起眉頭眨了眨眼睛。
 
  「金南俊!不要在那裡打擾人家!」多了一道清甜的男音從有點距離的方向透過傳導過來,並且這道聲音我很熟悉,似乎聽過不下五十次。
 
  「啊……珍哥……我要看看她醒了沒嘛,要去告訴玧其哥的。」棉質室內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離我越來越近,我吸了一口氣,蓄起力氣,用右手手肘撐住柔軟的床鋪腰部輕微發力,將自己支撐起來,我微微偏頭,看見一名染著金棕色頭髮的健壯男性,伸出自己肌肉發達的手臂,將從門口處走過來手上捧著一個青花瓷紋碗的的男人摟進懷裡,那男人微微偏過頭朝身後的男性小聲的嘖了一聲,又轉回視線對著我微愣的臉皺起了眉頭。
 
  這個男人我認識,是我工作的撞球館的常客,姓金,因為性格和外貌的關係,在我們球館很受歡迎。
 
  「別起來啊,妳是頭被打破,不是擦傷而已耶,躺下。」金先生用手肘輕輕的撞了撞身後高大的男性,阻止了他用下巴磨蹭自己柔軟黑髮的機會,金先生走向前來,將手上的碗放在床旁邊的淺色竹木桌上,碗裡是冒著熱氣,糝上了蔥花和肉鬆的白粥。
 
  「金先生……謝謝你救了我。」依言躺了回去,我輕輕的喘了一口氣,朝金先生道謝,也朝著站在床側的那名男性禮貌性的點了點頭。
 
  「要謝的話去謝謝玧其,就是那個常常跟我一起去你們球館的綠色頭髮的人,是他剛剛在路上注意到妳,把妳帶回他家,我只是跟我男友剛好坐在他車上,幫忙一起把妳帶回來,順便把他煮的粥拿上來給妳而已。」金先生嘟起那櫻桃色的唇瓣,聳了聳肩,說到男友這個詞時指了指床側的男性,那名男性聽到金先生的介紹不自禁的勾起唇角,瞇起了眼睛,讓臉頰上的酒窩出現和我打了個照面。
 
  「綠色頭髮……Suga學長嗎……等等,金先生有男朋友了啊?那我們球館的同事們不就集體失戀了嗎?」摸了摸額頭上的繃帶,我微微瞪大眼睛看著金先生俊俏的面容。
 
  「呦齁,那麼幽默,你射手座齁?既然妳現在還可以開玩笑,那就代表現在身體狀況還可以吧?原本呢我們是想把妳帶去醫院的,但是妳一看就是除了自己以外,什麼都沒帶,沒有健保卡也不知道妳的本名,我們沒辦法幫妳掛號,叫救護車又覺得好像沒那麼嚴重,所以玧其就把妳帶回家了,所以呢,妳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大學女孩怎麼大冬天的穿著短袖在涵洞裡被打破頭?」金先生拉過一旁的墨藍色旋轉椅坐在上頭,拿起那碗粥攪了攪。
 
  「阿……我嘛……」我有些為難的啟唇,被親生父親拿酒瓶敲破頭這件事,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
 
  「珍哥。」我還在思索該如何說明時,那把清冷且淡漠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了過來,金先生轉過頭看了一眼,將粥重新放回桌上,站起身子拉著自己的男朋友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染著薄荷綠色頭髮的清冷男人,就是金先生口中的玧其,是我學校的學長,主修心理學系,也是我們球館的常客,不過看起來比較像是陪著金先生去的,他在我們學校挺有名的,我認識他,不過他除了知道我是他同校的學妹以外,應該也是和我不大熟悉。
 
  「呃……Suga學長,謝謝你救了我,那個……我能不能……」Suga學長走了進來,拿起床頭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我沒猜錯,這間色調主體是黑色的房間,應該是他的臥房,我有些尷尬的開口,其實我們兩人都不熟,但那個所謂的家我暫時是不想回去了,要即時找房子馬上入住也不太現實,但我現在開口要求借住似乎也有點……出格啊?
 
  「可以。」Suga學長鎖上礦泉水的瓶蓋,瞄了我一眼,或許是因為是心理學系的學生,他需一眼就看穿我的思想,淡淡的從唇裡飄出一句同意的字詞。
 
  「啊……?」我尚未反應過來這句可以是什麼意思,便被他扶著坐起來,他拿起桌上的粥塞到我手上。
 
  「我說可以住。」他瞇起銳利的三角眼,認真的看著我額上的繃帶,距離有些過於靠近,我被他身上的男性淡香水熏的有些害羞,稍稍的往後坐了一些,我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粥,感受熱度從手心傳達到真正的心上,悄悄的抬眼偷看玧其學長下巴出新長的鬍碴,小聲的朝他道謝。
 
04.
 
  「真的假的?你都住半年了還沒打消搬出去租屋的念頭?」碩珍哥挺直背脊坐在客廳的墨色地毯上,手握著PS4的無線控制器,控制着讓超級瑪利歐跳起來吃蘑菇,我坐在他身後的沙發,聽著他驚疑的高音有些尷尬的拆下隨手綁的低馬尾。
 
  「就……總覺得一直這麼住下去,不太好。」我嘆了口氣,握住桌上盤子裡的銀色叉子,叉了塊芭樂塞進嘴裡。
 
  「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嗎?」碩珍哥放下手上的控制器,嫌棄的看了一眼因有人打電話過來而發亮的手機屏幕,微噘唇瓣,手指在接聽與掛斷之間選擇了刺眼的紅色圓圈。
 
  「……碩珍哥哥啊,你跟南俊哥吵架以後來這裡避避也就算了,每次你們吵架你就要懟天懟地的,才不是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好嗎?我只是覺得一直在這裡住下去,會影響玧其學長而已。」我又重新為自己綁了個中馬尾,用食指微微捲了下髮尾,我蹙緊眉,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說辭很沒有說服力。
 
  哪是什麼會影響啊,只是希望,在我還沒真的用情至深的時候,趕緊搬出去,從此只在學校和打工的地方匆匆見一面,擦身而過和微笑着打招呼都好過日夜和暗戀的人待在同一個屋檐下,一起吃飯、一起出門,太折磨人了,我沒有信心能夠瞞住擅長洞察人心的玧其學長的眼睛,光是想像玧其學長發現我這個從路邊撿回來的房客居然對他這個善心房東動了感情,他應該……很不自在吧?
 
  「妳不覺得妳很矛盾嗎?反正妳家妳暫時是回不了,我也不大希望妳回,妳那時和我講來龍去脈時我真的……唉,不提這個,妳說要搬出去租屋,妳在玧其這裡,不也有繳房租給他嗎?而且肯定比外面便宜,妳們兩個人這麼個個性,除了抽菸的時候互相嗆死對方以外,還會怎麼影響對方?妳也不講話,他也不講話,用什麼影響啊?臉嗎?」碩珍哥反手又掛掉一通南俊哥打過來的電話,他站起身子繞過木桌坐在我的旁邊。
 
  「我……我只是……」我被噎的啞口無言,只能又尷尬的拆掉用薄荷綠色髮圈綁了三圈的中馬尾。
 
  「妳是討厭他還是喜歡他?要這樣躲他?」碩珍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眨着那雙清純的大眼睛,歪著頭看着我不斷梳著頭髮的手指。
 
  我抿了下唇,抿散了塗抹厚實的護脣膏,感受到一部分的血液熱血的奔跑到了我的臉頰和耳朵,我沒有回應碩珍哥的話,只是在心裡又嘆了氣。
 
  看吧,我喜歡玧其學長這件事,那麼明顯,碩珍哥都先一步發現了,玧其學長怎麼會沒發現呢?
 
  「……後者吧?妳都把玧其自己設計的紋身紋在腿上了,妳是覺得我看不出來嗎?……我是不知道玧其對妳想法怎樣啦,但是我可以趁南俊還沒過來接我之前跟妳講個故事,玧其那小子肯定沒有告訴過妳。」碩珍哥又喝了口啤酒,挑了下眉,驕傲的小眼神彷彿在提示我,讓我主動說出我想聽這三個字。
 
  「我想聽,但是我紋身不是因為我喜歡玧其學長這個原因。」我盤坐在沙發上,粉紅色的海灘褲向上縮了一截,薄荷色蝴蝶露出了尾端,我勾起無奈的微笑,看着碩珍哥鬆了鬆眉。
 
  我不是會因為喜歡,就將對方象徵物或名字紋在身上的人……但我喜歡著他,又把他自己設計的,屬於他自己的象徵物紋在身上,在別人眼裡,似乎除了喜歡,也沒有其他的理由了。
 
  碩珍哥沒有理會我的解釋,只是捏了塊芭樂咬了下翠綠的尖端,眼珠向上瞧了天花板幾秒鐘,似乎在思考要從何說起,他嘟了嘟嘴,將口腔裡的水果吞嚥下去。
 
  竟是如此相似。
 
  碩珍哥說起玧其學長在凌晨三點半遍體鱗傷的倒在長隧道裡時,我不自覺的挺起背脊,我目光閃動,隨著碩珍哥停下話語灌了口啤酒的停頓,我的心跳也錯亂了一個節拍。
 
  我想聽,也不太想聽。
 
  我是一個……在泥沼裡摸爬打滾,甚至自願下落的殘破魂靈,我看不見懸崖邊際的繩索,我矇上了雙眸,忽略了救贖,過去的十九年,填滿我人生的,只有錢。
 
  低俗卻又不得不承認極其有用的東西。
 
  被血親敲破額際躺在涵洞裡,無人聞問死活之際,是那個叫作閔玧其的男人,彎下腰握住我的手掌,用力一拉,將我拉離了冰冷的柏油路面、拉離了惡臭沼澤。
 
  人總是自私的。
 
  我沒有問過他的意見,私自的把他當成了光,將他認做了信仰,所以將他紋在身上,現在有一個人一字一句的組織起他的過往,告訴我,他拉起我的那隻手,曾經因骨折而不得動彈,在他倒在路旁的那個凌晨三點半。
 
  他是我的王,卻滿身是傷。
 
  「玧其那時候是真的很無辜,他幫所謂的好兄弟兩肋插刀,當那個人的保證人,那個人逃了,跑的無影無蹤,大筆的債務就這樣落在玧其身上,玧其提出抗辯了,沒用,債主也不是什麼好的,黑白兩道都沾,我當時會救起玧其也是因為正好路過,一個穿着全身黑的小子倒在路上渾身是傷……想想也是夠驚心動魄的,玧其那時無處可去,他沒有家,字面上的意思,現在你們住的這間房子,原本是我名下的資產,我後來賣給玧其的,他堅持用市價跟我買,要打折他還不肯,所以就讓他分期付款了,我認識他其實挺長時間了,第一次見面是在育幼院,我爸帶著我去做慈善,那時玧其為了保護朋友還和人打架,臉上都是傷,他小時候保護的那個朋友,就是後來逃債插了玧其肋骨兩刀的……好兄弟,後來那個人也因為在外犯罪被抓進去關了,說實話吧,玧其一直過的挺苦的,運氣也……算不上好,我第一次看見玧其時,和那次在隧道裡面帶回玧其,都覺得他啊,像是……」碩珍哥又喝了一口啤酒,瞥了一眼門鈴叮鈴噹啷響的大門。
 
  「流浪貓。」
 
  流浪貓。
 
  我捧在手掌心,舉高至齊於眉間的,我的神明,只是一隻遍體鱗傷的,倔強流浪貓。
 
  我盯著碩珍哥將啤酒瓶捏扁的手,用蒙上霧氣的桃花眼,一眨眼睛,淚珠從眼頭滾落,我咬緊牙關,用手抓緊自己的前襟,張開嘴想呼吸一些氧氣。
 
  我和碩珍哥調侃過自己,我說,我就像是一隻,被善良人撿回家的,流浪狗。
 
  我喘不過氣。
 
  「其實,我不希望妳搬,我把玧其當弟弟了,所以我心疼他,都是真情實感的,可能我這樣講很奇怪,但是妳來了以後,玧其菸抽的比以前少了,酒也不大喝了,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互相依偎,也沒什麼不好,但如果妳還是想搬,我可以幫忙找租屋處。」碩珍哥站了起來,拍了拍我的顱頂。
 
  他繞過桌子走到門口,拉開玻璃門時,南俊哥就蹲在地上,可憐兮兮的仰頭看著碩珍哥,碩珍哥嘖了一聲,半蹲彎腰,牽住南俊哥的手,引導著人站起來,再關上門。
 
05.
 
  我抓著菸盒踏進陽台的時候,玧其哥正靠在欄杆上,抬頭看著黛色夜晚裡寥寥無幾的星。
 
  玧其學長轉過來看我一眼,將右手指夾著的香菸拿離我遠一點。
 
  「珍哥回去了?」玧其學長微微側頭,往右跨了一步,給我讓出一個位置。
 
  「對,南俊哥給接回去了,他們真的很妙齁,明明說是在吵架,但另一方總是會知道對方的行蹤……不過碩珍哥每次和南俊哥置氣也都是來這裡,有點像是特意來等南俊哥的。」我站在玧其學長的左側,將靠左的黑曜石菸灰缸推向右邊,擺在我們兩人的中間。
 
  「他們總是這樣,習慣就好。」玧其學長夾著菸吸了一口,煙霧吐出口中,同時讓目光和煙霧的尖端一起飄遠。
 
  玧其學長的手生的好看,他的皮膚白皙,手掌骨節分明,指節稍微粗大,手背上佈着一層淡薄的青筋,環繞著屬於男人的野性。
 
  「也是哈哈哈,我聽別人說過,一切不以分手為目的的吵架,都是調情。」我撥了撥被偏向的風吹的亂揚至我右半臉的長髮,乾笑過後,氣氛多少有些尷尬。
 
  玧其學長沒再開口,只是靜默的抽著菸,我暗暗的瞄他一眼,便眨着眼睛收回視線,我將髮絲繫到耳後,推開菸盒蓋,輕輕的敲出一支菸,將菸叼在嘴裡,手伸進去口袋裡捏出打火機,我將打火機的火孔對準菸尾,按下打火鈕。
 
  沒有點著。
 
  它燃不起來。
 
  「妳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問。」玧其學長的紙菸已經抽到了底,他將菸蒂放進菸灰缸裡,從自己的菸盒裡再抽出了一根菸,他拿起打火機點燃了香菸,又將打火機收回自己的口袋裡。
 
  我的打火機,受潮了。
 
  我虛含着香菸微微低頭,鼻腔裡的黏膜感受到了酸意,苦楚霎時間衝上眼頭。
 
  我知道玧其學長在問什麼。
 
  「……痛嗎?」我眨掉了半掛在下睫毛上的淚滴,開口才意識到聲嗓如此乾澀,如同過往發燒時的每一次扁桃腺發炎。
 
  說不出話,連吞嚥都極其困難。
 
  痛嗎?
 
  記事以後發現自己生活的地方叫作育幼院,而不是圍牆外的志工所說的我"家"、他"家",懵懵懂懂的反應過來棄養兒童這四個字的意義是什麼的時候,意識到繞著自己和長桌上那百來個小孩子走動的不是慈愛的親生母親,而是蹙著眉頭擔心這群孩子未來的院長媽媽時,你痛嗎?
 
  為了保護朋友而被一群差不多歲數的小孩拿直笛抽打到淤青時,你痛嗎?
 
  過了成年走在路上,去公司面試時,面試官問你,要做這份工作有和家人商量過嗎?聽見你是孤兒時,不自覺的露出嫌棄的神色,那時的你,痛嗎?
 
  在校園裡當上學生會的幹部,一直以來努力的讓成績卡進上層,接手了社長位置,在他人得知你過往經歷時滿口的佩服,但字裡行間縈繞的情緒分明是憐憫,他們對待你特意的表現小心翼翼,似乎將你當成了異類,望進他們眼底時,你痛嗎?
 
  為所謂兄弟做債務保證人,被背叛後,債主尋仇不留情面的將你毆打至半生不死,倒在隧道邊呼吸着潮濕的土氣失去意識前,你痛嗎?
 
  去監獄看望被抓進去反省的所謂兄弟,分明是他的錯誤,可他卻怨懟的瞪著你時,你痛嗎?
 
  你痛嗎?歷經了那麼多,你痛嗎?
 
  我緩慢的蹲下了身子,用手臂環抱着膝蓋。
 
  玧其學長沉默了大約有五分鐘,我低下頭,看不見他的行為舉止,只聽見我逐漸加重的呼吸聲,與他輕微的嘆氣聲。
 
  「那妳呢?」
 
  我頓了一瞬,愣然的抬頭轉向他,他面朝前方,用食指輕敲菸身,將紙菸上的殘餘菸灰點進菸灰缸裡。
 
  那妳呢?
 
  他將問題丟了回來。
 
  那妳呢?痛嗎?
 
  痛的,我痛的,我是一隻,有家歸不得的流浪犬,好像有人愛我、又好像沒人愛我。
 
  當一隻皮毛受損的流浪犬在外為了生存和其他滿口獠牙的惡犬為爭搶一塊他人吃剩的肉骨頭而撕咬受傷時,來捕捉流浪犬的收容所,才不會在乎這隻流浪犬究竟成年了沒有。
 
  不會有人在乎的,牠只是一隻流浪的,無家可歸的可憐動物。
 
  我突然好累,站不起來了。
 
  「碩珍哥跟我說過,妳跟他開玩笑說,覺得自己是一隻被大善人撿回來的流浪犬。」玧其學長蹲了下來,嘴裡還叼着菸,他的聲嗓低沉,纏繞著醉死醉生的溫柔。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沒有妳想像的那麼善良。」玧其學長握住我的手腕,我從未注意到原來我的手腕如此纖細他一掌就能圈住,甚至還餘留了許多空隙,他在我的手腕上尋到了髮圈,將它取了下來。
 
  玧其學長將口中的菸用左手的手指夾著,單用右手幫我梳順因眼淚的糾纏而黏在臉頰上的髮絲,他將菸叼回唇裡,面對面的,舉起雙手繞過我的頭側,不熟練的幫我綁了一支高馬尾。
 
  「其實我只是……」玧其學長停頓了下來,輕輕的笑了起來,瞇起眼睛,嘴唇微灣,像跳入荊芥堆的貓咪。
 
  他沒有說完,但我好像知曉,他要說些什麼。
 
  其實我只是一隻受了傷的流浪動物,和妳一樣。
 
  我還含著菸,閉上眼睛,朝他點了點頭,上下晃動腦袋的動作讓淚腺剛分泌出的淚水又晃了出來。
 
  興許是這樣的動作多少有些滑稽,我聽見玧其學長的笑聲,我睜開眼睛,吸了吸鼻子。
 
  「妳吸氣,用嘴巴。」我呆愣了一下,含著未燃的菸,依言輕吸着氣。
 
  玧其學長叼著菸,湊了過來,我的目光從直視他的眼睛,逐漸下移至白色的紙菸身上,靠的太近了,反射進瞳孔的色塊甚至有點模糊。
 
  香菸,點燃了。
 
  玧其學長往後挪了幾公分,蹲在我的旁邊。
 
  香菸在空燒,我還未從玧其學長的舉動中回過神來,直到菸灰落到我的腳趾甲上,我才反應過來,這支菸一包要五千四,對我來說可不便宜,我趕緊用右手兩指夾住菸身,深吸一口。
 
  玧其學長伸長手,將放在矮牆上的菸灰缸拿下來擺在地上,我微微歪頭看著他的側臉和笑意未消的唇角,後知後覺的感到有些羞澀與手足無措。
 
  我才剛吸了兩口菸,菸癮都還未渡完,玧其學長突然往我伸出了左手,準確的用食指和大拇指掐熄了點綴片刻火星的菸尾,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微側過來的臉。
 
  「戒菸吧。」他眨了一下眼睛,抽出含在我嘴裡的白色紙菸,放進黑曜石菸灰缸裡。
 
  啊……我的一根兩百七……
 
  看著玧其學長有些泛紅的耳廓,我抿著嘴唇抑制不住的笑了起來,抖顫着肩膀,在他不明就理的轉過頭的同時,模仿他方才伸出的樣子將他嘴上的菸掐滅,卻因為不熟練導致燙到了手指。
 
  我輕呼一聲,玧其學長蹙起眉,攢住我的右手,輕柔的撫過我微紅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肉,我盯著他深刻的眉痕,又控制不住的想要流淚。
 
  一個小孩子,如果跌倒了,你不管他,他會不哭不鬧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塵,看看膝蓋的傷口,然後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可是……當一個孩子摔了,有人急忙的過去扶他,問他,你還好嗎?傷哪裡了?他就會淚眼汪汪、委屈巴巴。
 
  其實就是有人疼和沒人疼罷了,沒人疼的時候即便是哭的驚天動地,也沒人去問,你還好嗎?
 
  但是有人疼的時候,即使沒摔,也有個人跟前跟後的問,還好嗎?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其實摔一跤也不疼的,可是當有一個人,握住你的手問你,疼不疼?沒事吧?
 
  真的就,挺好的。
 
  「你也一起,戒菸。」眼淚真的掉了下來,我卻笑的開懷。
 
  玧其學長微微抬頭看了我一眼,拿掉叼在嘴裡已經熄滅的菸,放進菸灰缸內。
 
  他繼續揉著我的指肉,在我說話後的約三分鐘後,他輕輕的一點頭,回了一個單音。
 
  「嗯。」
 
 
 
 
  FIN.
 
  By 雨靈
 
  
 
後記:
        再次提醒,幣值是,韓幣。
  原本呢,這篇文是要當成我自己的生日賀文發的,殊不知我的生日已經過了5個月了,我才寫完 :-D
 
  原本沒想過要破萬,結果寫完還是破萬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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